“退役”水缸派上新用场(李文山)
编辑:李秀宁 来源: 时间:2018-07-02 13:04:08 浏览:

水是生命的源泉,人对水的需要仅次于氧气。人如果缺乏食物,甚至处于少光、短电、断火的状态,也许还能继续活上几周或若干年,但人如果没有水,却只能苟活几天时间。故此,我小时候常听外婆说:“宁缺一天米,不缺一天水。”

水是要用器具盛的,这个器具就是陶土烧制的水缸。在生我养我的黄岭村,以前家家户户都有水缸。在我的记忆中,我家的那口水缸很大,大概一米五的直径,一米左右的高度,敞口大肚,能装满满的四担水。放在厨房土灶的一角靠墙方便取水的地方,做饭炒菜用水时,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用瓢从缸中将水舀出,倒进锅里。

水缸见证了农家生活的艰辛。记得当年父亲在公社码头装卸站里做苦力,水缸里的水几乎都是靠母亲挑满的。偶尔碰上母亲来不及挑水就到生产队上工,就由兄长和我去门前的兴隆河去弄水。我只有八九岁,兄长也不过十一二岁,个子都矮小得刚及水桶高,那挑的起大人挑的水桶?在不得已的情况下,我们只好把桶耳下面再梱绑一根桶绳,兄长在后面,尽量把重心放在自己的肩头,我在前面摸索,抬着水桶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家走。大人挑一担是满满的,而我们抬一担仅是大人挑的二分之一。好不容易把水抬了回来,还得慢慢地放在缸边,先用瓢一瓢一瓢地将桶里的水舀进水缸里,桶里的水少了,就用双手抓着桶耳,用力地将桶提到缸口,再将桶里的水倒进缸里。

这么艰辛弄点水倒进水缸,那水清澈倒好说,若是碰上夏天暴雨过后,那水就浑浊得不能饮用,就只能取备用的明矾净水,待水用完后再淘缸底的臭淤泥。桃花汛过后,河水上涨,可以站在岸上取水;如果是冬季枯水期,河水一退再退,还得挽起裤腿到河中心找积水洼去一瓢一瓢地舀。家里没钱买雨靴,即使数九寒天冰雪刺骨,也得是赤脚踩着泥泞。我们生活在江汉平原的鱼米之乡,从家里到河岸不过百米之遥,称得是枕水人家,没想到吃一口水竟是如此之难,所以每当我们洗脸刷牙,用水稍微多一点,外婆总会嘀咕:“莫浪费呀,热水要人烧,冷水要人挑。”

我们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。外婆年事已高,用水非常吝啬,即使是伏天洗澡,盆中的水也不超过一口杯。遇到天气炎热,我们放学回来,或者是到外面归家,喉干舌渴,我们走向水缸,随手掀开缸盖,拿起瓢,舀上水,咕咯咕咚地喝个不停,那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比现在喝矿泉水还要爽。每到这时,外婆就会期期艾艾地说:“我们要是城里人就好了,他们有自来水,用手一拧就不缺水。”

改革开放进入第十个年头,我真的进城用上了“用手一拧就不缺水”的自来水。就在这个时候,兄长和弟弟分了家,家里那口祖辈传下来的大水缸分给了弟弟,但我还是时常为弟弟担心,因为弟弟是残疾人,出生七个月因一场高烧而落下小儿麻痹症,导致他右腿严重萎缩。脱贫致富不敢说,只说每天一担水,爬堤上坡就够他喝上一壶的。

水是活着的诗,水缸是一个日夜静悟的诗人。水缸之水,仿佛是大地深处一条血脉奔涌的河流,哺育着我们成长。苦难的日子终将过去,进入新世纪的第一春,弟弟搭车进城,喜形于色地告诉我,黄岭村要安装自来水了,只不过每家要交一千元的入户费。我说,那就交吧,我们盼水盼了多少年,有了自来水交多少钱都高兴。

当干净卫生的自来水从水龙头哗啦哗啦流出来,家里那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水缸“退役”了。放在空荡荡的院子里,它显得那样苍老,缸身遍布了岁月沧桑,仔细看好像还有用水泥填补的漏砂眼和洗不净的白灰痕迹。

水缸空闲着,但弟弟还是舍不得扔掉。因为水缸不但见证了我们的艰辛,也铭刻着外婆的教诲,更让我们永远不忘那段挑水的历史。

前不久,我抽空回了一趟黄岭村,在弟弟的院子里惊喜发现,那口“退役”的水缸竟然长出了荷花。一朵朵、一簇簇的荷花,或雪白、或粉红,被那绿色的花萼精心衬托出圣洁的芬芳,分外娇艳。千姿百态,好似一个个脉脉含羞的姑娘,亭亭玉立在水缸之上,随着徐徐夏风尽情曼舞轻唱,昭示着青春的豪迈奔放,悄然滑落的几滴甘露,静静润入孕育酣睡的莲子心房,不知是否惊醒了我们甜甜的梦?远远望去,也算是一幅别致的农家小品吧。

弟弟眉飞色舞地说,水缸种荷花挺简单,院子里日照充足,水缸底部垫上厚厚的泥塘土,买现成的藕芽清明前后栽下去,盖上一层带肥的淤泥,再注满自来水就行了。当然,若是搭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更好,在水缸里面养几条锦鲤。要是蚊子会经常飞到上面,锦鲤不但可以吃飞蚊,粪便还可以作肥料。太阳暴晒可能导致水缸出现绿藻,还可以放几个田螺进去,田螺会吃掉缸壁上的绿藻。

如此说来,这口“退役”的水缸你不打算扔了?我问。

当然,水缸又派上了新用场,我怎么舍得扔哪!以前的水缸盛的是辛酸,现在水缸盛的是芬芳。弟弟不假思索。

弟弟命运多舛,当年家里困顿,他初中没有读完,就踏入社会闯荡天下,以裁缝手艺博得了多家服装商的青睐,却不想他的骨子里也潜藏着诗人的基因。面对派上新用场的“退役”水缸,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诗兴大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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