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太阳火辣辣的。文大娘丢下碗筷,摇着蒲扇又去村头的路口等候。她在一株伞形般的樟树下踱着步,喃喃自语:“咋还没来呢?”
儿子刚刚参加高考,得了高分,应该上名牌大学呢!文大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还不踏实,近日便天天顶着顶日于路口等着乡邮员。每次见到乡邮员骑着摩托“突突突”地前来时,她都会走到路中央,笑嘻嘻地拦住人家问:“我儿子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没有?”“没来,来了我会送你家去。”“那好啊,我请你喝喜酒!”
太阳底下的文大娘,被空气热浪蒸得汗涔涔的,大口大口地喘粗气,心下却高兴:“儿子争气,只要他有出息,娘老子吃苦受累一辈子,值啦!”
文大娘在儿子刚满周岁那年,丈夫就因病去世了。她那时二十几岁妙龄,面容娇好,真个是“寡婆子落不了地”。“谢谢乡亲们,请再也不要为我这事操心了。我为了孩子,一辈子都不会改嫁的。”
她下地干活也把孩子背在背上。她拼命干活赚钱,积钱给孩子读书。她跟儿子讲得最多的话是:“儿啊,你爹过世的早,娘一人养育你,虽不能让你吃好穿好,但一定要让你把书读好。只要你肯读会读,娘就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。”
文大娘终于盼来了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。她长长嘘出一口气,乐呵呵地往回赶,脚步都轻松了许多。一路上,她逢人便讲:“到时上我家喝喜酒吧,我儿子考取了名牌大学哩!”乡亲们无不向她投去羡慕的目光。“好嘞,文大娘,这喜酒我们肯定会去喝的。你儿子考取名牌大学,既是你文大娘的骄傲,也是我们山沟沟农民的自豪哪!”听着这话,文大娘嘴角咧到了后脑背,心里头像灌进了蜜汁般的滋滋有味。
文大娘翻出箱底的积蓄,择个吉日,请几个炊厨师傅,做了十几桌学酒,热情招待了众乡亲。儿子外出读大学的那天,乡亲们自发地敲锣打鼓、燃放鞭炮,热热闹闹地相送,一程又一程,直到望不见所乘坐的大客车影子,才笑笑哈哈地往回转。
儿子在大学里,依旧喜报频传,获奖多多,期期还得奖学金。文大娘开心得很,常为自己的毅然决定而沾沾自喜:“幸亏没改嫁吧,不然,儿子能有这么争气?”
儿子不仅争气,而且更有出息,大学毕业后,便在大都市上海谋就了一份好工作,从事科研开发新产品,工薪挺高。
“娘,我接你去上海耍一段时间。”她轻言细语跟儿子商量:“太远了,要花不少钱,娘就不去了。娘年岁大了,做不了事, 赚不了钱,你还要自己积钱讨老婆呢。待你讨了老婆生下孩子,我再去上海不迟,一定帮你带孩子。”
儿子生了娃儿,文大娘兑现承诺去了上海带孙子。头几天,儿媳妇还笑脸相对,随后便拉脸做相,甚或横加指责:“这是大都市,不是你山沟沟,说话声音要小些。”“吃要有个吃相,坐要有个坐相。”说得文大娘无所适从。那天,儿媳妇白上文大娘一眼,忙从其手里抱去娃儿,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:“妈,你这样带不好娃儿的,你就别操这份心了,还是我们请保姆吧。”文大娘“唉”地叹着气说:“那我还在这么用?不如赶早回老家。”这一句正中儿媳妇的下怀。儿媳妇抿嘴一笑,赶紧接茬说:“行,你老要回老家我们不留,而且还让你老带回二十万元钱,回去将旧房子改建好。”
文大娘回到山沟老家,却是没有睡个安稳觉,老在琢磨:说儿子媳妇待我不好吧,他们还给了我二十万块钱建房子;说儿子媳妇待我好吧,这分明是不让我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呢,所以才给二十万块钱让我回山沟沟建房住……
文大娘想不明白想不通哩,只有不时地痛哭一场解忧闷。“文大娘,哭么子嘛?”“文大娘也真是,你一向是个刚强的女人,吃苦受累年代没见你哭过,现在儿子出息了,你也享福了,还哭啥?”乡亲们越劝说,她哭得越厉害,以至后来都没人敢劝了。
渐渐的,文大娘精神有些失常,乱走,乱说,傻笑,傻哭,不按时做饭吃,不按时归家睡觉,遇到年轻人就叫“我崽”,常抱着娃儿亲:“乖孙崽!”
儿子得知赶了回来,在村里请了位老实巴交的农妇当保姆,照顾他老娘。“老娘,由这位婶子照顾你行不?”文大娘笑着连连点头:“要得。”
儿子在家的四五天里,文大娘被保姆照顾得很安份。可儿子一走,她就有所要求了,饭不吃,觉不睡了。“咋不吃饭了?”她回话说:“我儿孙们没来,我没胃口吃。”保姆告诉她:“你儿孙都在上海,老远了,咋能赶回来跟你一起吃呢?”“不,我儿孙在你家里。”晚上,保姆叫她进屋睡觉她不肯。“咋不睡觉哪?”“儿孙们没睡我不睡”保姆问:“你莫不是又指的是我家那些人吧?”她高兴地点着头。
保姆拿不定主意,跑去村部向村长汇报情况。村长听完想了想,说:“我这就给她儿子打去电话,征求下她儿子的意见。”电话接通,先是村长讲了个大概的情况,然后她儿子回话说:“只要让我娘满意,就按我娘的意思办。至于钱的事,我向你村长保证,绝对没问题。” 说来也怪,保姆一家大小来文大娘家一起食宿一段时间后,文大娘的精神竟然恢复了正常。她歉意地对保姆一家人讲:“真难为你们了,让你们有家空在哪儿,全来我家充实这个家啊!也不知你们乐不乐意?”保姆告诉她:“你这么好的新楼房,让我们全家搬进来过日子,我们享福了,很乐意!”“乐意就好。”文大娘坦率地说,“我也是有着你们,这才享福啊!”
自此后,文大娘的新楼房里,总是欢声笑语。